第12章-《极品阴阳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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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敏感如昀骞,怎么会听不出言下之意:“……我不知道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你当然不知道。”偌然冷然道,“你知道些什么?从认识你到现在,你一次一次让梓笙陷入困境,一次一次留下各种烂摊子给我们收拾。我们已经离开王府了,你还想怎么样?!”

    偌然这话说得忒过。昀骞微抬下巴:“我没想怎么样,我只想在梓笙身边。这次救她的人是我,再烂的摊子我也会收拾,与你无关。”

    偌然咬牙:“如果不是你,她根本不会出事!”

    “总比你什么也做不了的要好。”昀骞淡漠地丢出这句话,“梓笙需要的人是我,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偌然猛然站起来:“你说什么?!”

    我干咳道:“你们……冷静一些……”然后向昀骞打眼色。他淡定地无视了我,站得笔直:“我喜欢梓笙,梓笙喜欢我,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,与你无关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偌然突然扑上去给了他一拳。昀骞眼中锋芒一露,揪着偌然的衣襟,还了他一拳。

    我傻愣愣地看着他们扭打在一起。没有招式,没有动术法,单纯地近身肉搏,如同市井的两个流氓。我大喊着住手,他们却听不进去,发狠如同两只小兽。

    忽然,昀骞一拳将偌然打退。偌然一向清澈的眸中燃起火焰,双手合十口中喃喃,房中掀起一阵狂风。我潇洒地将被子一掀,一个旋身到了他们之间。他放出的剑气呼啸而至,瞧见是我,连忙变了方向,在房间墙上击出一个大洞。

    若是这一道仙术落在昀骞身上,后果真是不堪设想。我拍拍胸膛松一口气,偌然清澈的眸子风起云涌,一动不动地瞧着我:“你……为他挡……你居然为他挡?”

    他前踏一步握住我的肩:“他说的话是真的?你真的喜欢上他?”

    我倒抽一口凉气。这是个坦白的时机,我犹疑着该怎么回答,昀骞眸中寒光闪烁,直勾勾地盯着偌然,过来牵住我的手。我为难地看着他,再抬头看一眼偌然,咬咬牙,终是将头垂下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偌然轻轻苦笑,声音渐渐响亮,变成哈哈大笑,响彻整个房间。我闭紧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。

    良久,身后卷起一阵风。

    昀骞脸上伤口处的血已经干了,泛着褐色。我出房间去端清水,一开房门,瞧见苏瑾嫣独自坐在小厅之中。偌昔阁外的天空一片昏暗,映得她的白色身影单薄得近乎一捏即碎。

    房间里的动静她大概都听见了。我垂了眼睛,端起铜盆走出偌昔阁。回来时她已离去,小厅空荡荡的。

    我拿着手帕,细细地为昀骞擦脸。偌然下手不轻,他的脸颊肿得厉害,一直蹙紧了眉,没有说话。我递过去一个鸡蛋:“不是说术法很厉害么,想法子把它弄熟了,我帮你烫一烫脸。”

    他皱着眉瞅我一眼:“……术法可以这样用的么。”

    我道:“怎么,我一向就是这样啊,多省事啊。你要是不肯,我自己动手。”说着反过手掌,运起灵力。他伸手按住我的手腕,将蛋拿过去捧在手心。

    蛋熟得颇快,就是太烫人。手帕在铜盆里泡着,昀骞修长的手递到我面前,掌心一角素色帕子,正是我的。我瞟他一眼,接过来将蛋包好,在他脸上轻轻地滚:“烫就说啊。”想了想又补上一句,“熟了我可不负责。”

    他嗤笑一声道:“我又不是烤肉,怎会轻易就熟了。”

    轻松的语调有些像偌然,让我更是酸涩,心底似有一只猫爪不停地挠。

    雨势加大,下个没完,似谁闲着没事用竹竿捅破了天。外头大风大雨,戌时天已经黑透了。我心中惴惴不安,想一个人待着,昀骞便回了自己房间。

    屋内烛火迷蒙摇曳,外头的闪电刺啦一闪,我心惊肉跳地扭头看向窗外,狂风大作,甚是骇人。惊雷轰隆隆地响,风呼呼地钻进窗棂,柏树的影子交叉斑驳。

    偌然会在哪里?他会不会这么傻,待在外头淋雨?或者在哪个地方,静静地伤情?

    不会的。他一向是个骚包的仙,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狼狈。可如果,他真的想不开呢?

    再也想不下去,我一咬牙起身,迅速穿好衣裳,撑了一把油纸伞便冲进雨里。

    大风呼啸,似乎要将我吹倒,伞也多次被风掀翻。我索性丢下伞,在竹林里边跑边大声喊着偌然。四周只有风声和雨声,偶尔劈一个响雷。大雨之中我看不清路,几次险些摔倒,衣裙沾满污泥。

    竹林小道尽头站了一个人影。我抹一把脸上的水,小心地靠近。偌然站在路边,无血色的唇颤抖着,固执地用火折子点着灯笼。大雨滂沱,灯笼都湿透了,怎么可能点得着。我扑到他身边大喊:“你在做什么,跟我回去!”

    他一动不动,眼中有着执拗,嘴中碎碎说着什么。我摇着他的身子:“喂,跟我回去!”

    他这才停了手,微微侧脸瞧我一眼,脸色白得如同溺水的鬼魅,眸中却有深刻的疼:“我在为梓昔点灯。梓昔回来,看不清路,会摔伤的。”

    这样六神无主的偌然何时出现过。我的眼眶一热,也顾不得脸上是什么水了,大吼道:“你是疯子吗?!我就在这里,你还点什么灯!这种时候怎么点灯!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梓昔!”他突然用力甩开我的手,声音冰冷如同下着的大雨,“我的梓昔不会这样对我。你不是梓昔,你一定不是!”

    多日以来积累在心底的郁结,咆哮着要找发泄的出口。我退后一步,恨声道:“终于发现了啊。对,我不是,我从来都不是!我只是梓笙!你如何能要求我和你的梓昔一样温婉动人、善解人意?!如何能要求我和你的梓昔一样,爱你关心你,事事以你为先!”

    他愣在原地,我继续喊:“究竟是谁一遍又一遍地拿我和梓昔比较?究竟是谁说我和梓昔是同一个人?究竟是谁日日夜夜唤着我梓昔?!好啊,偌然,现在你倒是会说了,说我不是梓昔!你说啊,你究竟想我怎么样?!”

    我的声音在雨夜中有些颤抖:“我迟迟未曾对你坦白,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上一世欠你!但明明是梓昔的债,为何是要我来还?为何一定要我放弃昀骞,转投你的怀抱?!”我扑上去揪着他的衣襟,“你给我看清楚了!看清楚我是谁!梓昔是梓昔,梓笙是梓笙,梓昔爱你,梓笙爱的不是你,上一世负你的是梓昔,你滚去找你的梓昔还!从此以后,我和你再没有瓜葛!滚啊!”

    大雨哗啦啦地下着,隔在我们之间。他踉跄一步,抬了眼睛看我,眸中一片死寂。我咬紧唇看他,我们只有一步之遥,却似横亘了一整个天涯。头上被“梓昔”两个字织成的大网扣住,逃不掉,挣不开。四人的纠葛,在司命仙君的命数簿里,兴许只是寥寥几句,却足以让我们痛苦一生。

    司命仙君,你狠,你真狠。

    连续淋雨导致的直接后果是,我光荣地得了伤寒。

    偌然和昀骞坐在我的身边,两人的眼中都是缱绻温柔。我摸一摸昀骞的头,沙哑着声音道:“你先回房间,我有话要对偌然说。”

    他看了偌然一眼,点点头,然后离去。剩下我和偌然相对无言。

    偌然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,又咽了回去,片刻之后才道:“你好好休息吧。”说着就要起身。我抓着他的衣角,哑着嗓子道:“你答应过我的。”

    他的身子一僵。我淡淡地仰头瞧着他:“前尘往事镜,你答应过我的。”

    前尘往事镜,顾名思义,可用来观看自己的前尘。偌昔阁里发生过太多太多,无倾、梓昔、安若恒、赵昀骞、梓笙、偌然,乱得我看不清。这段日子我一直将自己当成鸵鸟,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切,而今,却是想避也避不得。昨夜我吼得干脆,声声凄厉叫他去找他的梓昔,只是因为不愿背负。但我前世是梓昔,又是不争的事实。

    偌然不说话。我淡然开口:“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,也没问题,只要你记住我是梓笙,再也不要干涉我和昀骞。”

    他猛然抬头,眸中有淋漓的悲伤:“你就真的这么喜欢他?”

    我没有看他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他深深吸一口气:“好,我给你。”说着捏起法诀,指尖耀出一道金光,房中放着一块镜子。镜框上有菱形图案,夹杂着一些细碎的花纹,镜面如水纹般浮动。

    我轻咳两声站起身子,朝镜子走过去。手被他握住,他清澈的声音响起:“恢复记忆,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我漠然道:“我不会后悔。”然后一步跨入镜中。

    脚下是一片缭绕的轻烟,翻滚不止,周遭一片模糊。忽有水浪的声音,大团的烟裹着一个沉睡的女子来到我面前,缓缓扶正,正是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。她缓缓睁开双眼,一双琉璃般的棕色眼睛深不见底,给人死寂的感觉。

    她的语气也如死水般无澜:“你终于来找你的记忆了。”

    我轻轻点头。她缓缓将手掌伸到我面前,掌心微微发光。我慢慢地抬手。

    终于要知晓这一切,我心里有些紧张,却依旧坚定。双掌相贴之际,有大风震起我们的长发。回忆如汹涌浪潮,前尘往事,铺天盖地而来。

    数千年前开始,我叫梓昔。是无倾亲点的鬼差之首。

    偌然,是无倾的名字。

    这段恩怨情仇,从头说起的话,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。

    世间轮回皆有定律。人也好,动物也好,虫子也好,都有机会投胎转世。即便是神仙,也有下凡历劫,带着空白记忆去当凡人的时候。唯一没有机会的,是鬼差。

    我第一次见无倾,是在六千年前。

    人死后会到死界。入酆都冥府,判官宣读罪孽和德行,阎王决定下辈子的轮回,再由冥君批折子决定去向,之后排队等候投胎,轮回,转世。

    那时我作为“梓昔”的一世刚刚结束,被鬼差一路押上冥殿,反剪了双手跪在青石地板上。无倾端坐在高堂之上,半垂着眼睑,墨黑的眸中无波无澜。他摊开案桌上的一个鎏金本子,捏一个法诀,然后递给旁边的判官。判官高声朗读,一字一字似深渊中最寒冷的冰,敲进我心中:

    “凡人梓昔,罪孽深重,且生前不爱惜性命,依例处以永世不能投胎之惩罚,打落第十四层地狱。”

    送去冥殿之前,我喝了孟婆汤,生前究竟做过什么,我已忘记。我一向不是个爱哭的姑娘,但我听完宣读,泪水竟然夺眶而出。我不知道第十四层地狱是什么,也不知道即将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刑罚,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喊:我有个要找的人,我不能永远不投胎。我用力叩头,哭喊着求无倾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。他微抬的眼中没有半点怜悯,挥一挥手,鬼差便将我带走。

    第十四层地狱又叫枉死地狱,相比于其他地狱而言,刑罚不多。它最可怕的地方,在于四周完全黑暗。鬼哭狼嚎不断入耳,抱着脑袋,声音却无法驱散。我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,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,彻日彻夜地睁着眼睛。在这里,我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,我怕一闭眼,世上就永远再没有我。

    我在黑暗里过了不知道多少年,终于见到了一丝光。幽冥鬼火从门口一路排进来,无倾带着几个鬼差走入,地狱之中的亡魂冲上前,嚎哭着拽着他的衣摆求饶。几个鬼差立刻扬起鞭子抽打逾越的鬼,啪啪啪,似要将它们的身子抽烂。

    无倾站在过道之中,面无表情地扫视周围,伸手指了三只鬼,最后指向了我。旁边立刻有鬼差过来,将我们带到冥殿。青石地板透着冰凉,其他三只鬼都瑟瑟发抖,我却很平静。

    案桌上两簇彼岸花开得艳丽。判官在一旁高声道:“近日冥府鬼差数量不足,你们是戴罪之身,即日起成为鬼差,将功补过。”细长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打量片刻,“你们要好好干,要是做得不好,再回去的,可就不是第十四层地狱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再被遣回的话,是去第几层。但是我知道,我一定要抓住机会,不让自己回到那个地方。我有要找的人,我要踏踏实实地干活,我要将功补过,我要投胎。我这样对自己说。

    素白衣裳加身,我成为鬼差。刚开始的日子自然不好过,鬼与鬼之间也会有勾心斗角,做得不好,要受刑罚;做得太好,惹人嫉妒。鬼差之首将我派到第六层铜柱地狱,每日对鬼魂处以烙刑。那里的鬼差欺负我是个新来的,将许多任务堆我给,然后在判官面前邀功积功德。我从不理会,依旧做着自己的事。

    三百年过去,我依旧留在铜柱地狱。那日来了一个怨念极强的厉鬼,不愿受刑罚,不愿上铜柱,挣扎着要逃出地狱。鬼差之首和其他鬼差在狱外喝酒聊天,醉意正浓,没有听到里头的动静。我的修为约五百年,对付这样的厉鬼有些吃力,一个疏忽就被它掐住脖子,往铜柱上按。外头传来不高不低的惊呼,眼前一道黑影迅速掠过,我已落在无倾怀中。厉鬼的喉咙在他手中,他顺手将它丢开,旁边的鬼差立刻上前将它制住。他静静地俯视怀中的我,薄唇轻轻开合:“你没事吧。”

    依旧那样无波无澜。我摇摇头,不动声色地退开。他淡漠地看向门口面如死灰的鬼差,冷然道:“既然能喝酒聊天,看来是太闲了。那就去第十八层地狱吧。”

    那几个鬼差跪地求饶,被别的鬼差拖走。无倾一挥手,拿过记载鬼差功德的本子,粗略扫一眼,丢到一边,走到那鬼差之首面前:“你就是这么带领鬼差的?很好,回你原本的地方待着吧。”然后手指随意地往我一指,“你,以后为鬼差之首。”

    由始至终他只看过我一眼,旋身之时黑色袍袖带起一阵风,他就这样跨着大步离去。鬼明明应该是冰凉的,我却分明觉得,被他搂过的地方隐隐发烫。

    鬼差之首要做的事情不多,只需调配鬼差到各层地狱,定时巡视冥界各处有没有异常,发生怪事时立刻通知无倾。闲着也是闲着,为了积功德去轮回投胎,我时常去各层地狱帮一帮鬼差,偶尔会带一簇鬼火去十四层地狱瞧一瞧。里头的亡魂总是十分感激,我笑一笑,带着鬼火离去,出门却遇上无倾。

    他清清冷冷地道:“枉死地狱的刑罚,就是黑暗。这是规矩。”

    我恭敬道:“卑职也在里头待过,晓得是什么滋味。永世不能投胎已是无止尽的寂寞,再加上黑暗,只会将它们逼疯。卑职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。”

    他淡淡瞅着我,半晌之后道:“别来得这么频繁。”然后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我低了头,轻轻弯唇:“是。”

    无倾身为冥主,要处理的事十分多,时常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冥殿中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掌灯的小鬼换了一个又一个,他却总似不知疲倦。这日我完成了我的任务,冥殿之中还有亮光。提着灯笼的小鬼站在那里昏昏欲睡,无倾支着脑袋,合上了眼。我轻轻拍醒小鬼,让它先回去,然后拿过灯笼站在他身边。有风缓缓拂入殿堂,他的眉蹙得深了一些。我拿来外袍,轻轻为他盖上,他的眉头才松了一松。

    他醒来后瞧见我在身侧,先是一愣,而后一语不发,继续淡然地批折子。我用术法控制好烛火,然后为他煮茶,为他准备点心,然后继续掌灯。阴阴森森的冥殿之中,浮起些许暖色。

    折子批完,他轻轻松一口气,顺手将狼毫搁在一边。我因站了太久,十分疲惫,正想伸个懒腰,他却回头看我。白皙如玉、冷冷清清的脸因了烛光而染上两分柔和,他道:“掌灯的事交给小鬼就好。”

    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,于是弯起眼睛道:“王总是这么呕心沥血,掌灯的小鬼体力不够,站了没多久就累了。卑职反正只是闲着。”

    他微眯着眼睛瞧我,神色有些难以捉摸。我才发现自己有些逾越,原以为他会像当初对待其他鬼差一样,将我调去别的地狱。片刻之后,他却只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往后的日子里,我便成为他身边固定的掌灯鬼差。小鬼们不用陪他熬,自是十分欢愉。我却不觉得有多累,心中甚至还想过,能这样一直在他身边,也好。生命如此没有尽头,日子也是这般每日循环,能这么安安定定地过下去,其实也不错。

    就这样,一千年的时光转瞬即逝。

    这天,奈何桥边有一只女鬼不愿喝孟婆汤,不愿过桥。她生前为善,鬼差们不能强迫她去投胎。我和无倾一起去奈何桥边劝她,她清亮的眸子瞧着三渡河的另一岸:“冥主亲自降临,费心了。只是,越娘答应了姬郎在此等他,便不会食言。”

    无倾沉默片刻道:“你既已死去,生前的一切便与你无关,何必如此执着。轮回转世,你会有新的缘分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,生前也好,死后也罢。活着总是需要有一些执念的。”女鬼微微弯起了唇角,眉目间尽是幸福,“轮回转世,再有新的缘分,新的人,都不能代替他原本的位置。等他,是我唯一能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等他,是我唯一能做的事。她的这句话不知为何,一直在我脑中萦绕不去。我侧脸瞧一眼无倾,正好对上他的眼神。

    之后女鬼还是走了。无倾硬押着她,给她灌了孟婆汤。我看着她苦苦挣扎,指尖扎入掌心。她喝了孟婆汤,整个人混混沌沌,清亮的眸中不复有那时的神采。

    无倾负手站在我身边,淡然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,本王有些不近人情。”

    我恭敬道:“不敢。”

    他淡淡看我一眼,目光变得有些悠远:“本王查过那姬郎的命数。越娘生前为他积了不少福,他在凡间有一段富贵时日,阳寿还要许久才会断。他现下已有一妻二妾,所以越娘即便等下去,也不会等到她想要的结果。”

    如此的真相倒是有些残酷。我看向奈何桥,判官亲自为那女鬼带路,一步一步离去。

    我想起我要找的那个人,我害怕等我找到他的时候,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。

    但是我依旧有希望。正如女鬼所说:生前也好,死后也罢,活着总是需要有一些执念。

    而他便是我所有的执念,尽管我已不再记得他。

    无倾刚开始每日挑灯看折子,是因为当上冥君没多久,对一切还不甚熟悉。日子长了,他清闲了许多,我不用再时常为他掌灯。其实我觉得有些可惜,三界皆以为掌管死界的无倾冥君冷漠无情,实际他是个心细善良的人。那张脸长年冰封,只有在看折子时,会为命途多舛的凡人长叹一口气,露出一丝怜悯的神色。

    我依旧日复一日地来往于十八层地狱之间。记载功德的本子就快写满,我期待着得到轮回转世的机会。无倾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收进袖中,淡淡道:“你似乎很想投胎?”

   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,我点点头。他忽然道:“我想去一趟人间,你陪我。”

    相处两千年,他在我面前不再端着架子,我也不再尊称他为王。他提出要去人间,我微微一愣,点点头。越娘的事发生之后,他时常只身去凡间,这次会带上我,倒是有些稀奇。

    从冥府去凡间的术法不简单。他教了我许多次,我都记不住,他只好牵着我的手带我走。人间沧海桑田,不复是当初的模样。他带着我在城镇中静静地来回,也不说什么。两千多年未曾接触过凡人,我自然是压抑不住兴奋,什么都想瞧一瞧,什么都想摸一摸。他负手站在一边,等我过足了瘾,才一起离去。

    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、第三次,此后我们每日都到凡间。他教我术法,让我能为凡人所见。我们固定地去一个小镇,固定地去一间茶寮,好似真的就是凡人。他为自己取名为赵偌然,我则直接姓梓名昔。暮色四合,云霞缭绕,说书人轻轻一敲桌子,道一句“欲知后事如何,请听下回分解”,他便又牵了我的手,将我带回冥府。

    有时候无倾太忙,不能陪我去凡间,我便自己一个人去。其实那术法我早已铭记于心,我只是享受着他牵着我的这样平凡却温暖的日子。

    那日,我认认真真地听完说书人的故事,满心欢喜想着回去复述给他听,回去时经过卖玉器的小摊,正好瞧见一块圆形的碧玉,中间镂空雕着一个“赵”字,与无倾倒是般配。顺手买了回冥界,送到他面前,他墨黑的眸子高深莫测地瞧着我:“你在凡间买的?你自己去了凡间?”

    我点头。他眯眼瞅了我片刻:“本王想提醒你一句,神仙不能有情。”

    几千年来,他第一次自称本王。玉佩还在我的手心,我笑一笑,再次点头。神仙从不许有情,这一点我一直十分清楚。无倾身为冥君,冥界之中他是唯一位列仙班的一个。我只是女鬼,自然不敢奢望什么:“卑职知道,卑职只是希望跟在王的身边。”

    他微微抬眼:“不想投胎了?”

    “想。不过,”我垂眸,“哪天等王不需要卑职了,卑职再去投胎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他终于伸手将玉佩拿走,修长的手指拎着红绳,碧绿的玉佩盈盈有光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他突然道:“我一直觉得,‘梓’不像是一个姓氏。”

    我疑惑看他。“‘赵’字应该更适合一些。”他将玉佩垂到我面前,“以后你随了我的姓,可好?”

    我愣一愣,抬头看他。他墨黑的眸中出现我从未见过的神色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我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从此我叫赵梓昔。

    有了心系之人,在冥府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长。弹指间,六千年已过去。我在凡间,认识了一个叫安若恒的书生。

    那日说书人正说到李四娘和王生的故事。

    “……哀莫大于心死,李四娘为王生所负,决定嫁给一直深爱她的陈三文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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